乡间小路,弯弯曲曲,像顽皮的孩子捉着迷藏,不时露出一点点踪影,不时又隐没在萋萋芳草中。
小时候,这条路是我与父亲的乐园。那时的我虽然见了生人羞羞答答的,可是玩起来那股疯劲儿大着哩,一般的孩子还真可能比不上我。
每当夕阳西下,万物都沉浸在柔和、缠绵而又蔚蓝的大气中,苍翠的竹林披上一层霞光,无边无际的麦田由碧绿变成了湛蓝和暗灰,我和接我下幼儿园的父亲便踏上了这条小路,路的尽头是我的老家。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时太疯狂了。夏天,我会脱掉鞋子和袜子,光着脚丫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蹦着、跳着、嚷着、乐着,好像所有的快乐都凝聚在我的脚下。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我偏偏还要去一边的泥地里跺上几脚,再跑回水泥地上,几对煞是可爱的脚印就诞生了。看着这些肥嘟嘟的脚印,我大笑不止。
陪伴着的父亲也不阻止我,一手挽着我的小书包,一手脱掉鞋子,学着我的样子印脚丫。父亲比我高很多,腿也比我长,明明同时沾泥迈步,可他总是会先我老长一截,而我甩着飞得老高的羊角辫踩着他的脚印却怎么也追不上。每当这时,我就撅起嘴巴,不走了,我知道父亲定会来哄我的。果不其然,父亲大笑着走过来,“怎么了?生气啦?好啦,你最快了,回家我陪你和泥好吗?”我的脸僵不住了,一下子又嘻皮笑脸地赖在父亲身上与他拉勾:“一言为定!”“好,回家!”父亲与我并肩走着,倒是我一下子蹦到前面去了,把父亲甩在了后面,边跳边想着:“父亲的脚印真大啊,比我的大多了,脚印大好看一些,什么时候我的脚印能有父亲的那么大,能走得有父亲那么快呢?”
可惜,我的脚印还来不及与爸爸的一般大小,我就搬离老家了,带着些许的依恋。
搬进高楼大厦后,父亲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我俩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每天早晨,望着那个早早仓促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我恍惚了,熟悉里透着陌生。除了该有的问候,再无其他只言片语。
暑假去老家,父亲和我又一次一起走在了这条羊肠小路上。乡间小路,依旧弯弯曲曲,若隐若现,只是我已不记得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我没有搭理父亲,独自走在一边。那冉冉升起的如柱的炊烟,那沉默亘古不息的小溪,那驮着夕阳踽踽独行的老牛,都如串在记忆这根细长细长的竹签上的颗颗冰糖葫芦,品起来其实很香甜。
“再也回不去了……”我默默感叹着,同时脱掉了鞋子,准备再玩一次小时的游戏。没想到父亲也弯下腰脱去了鞋,我微微诧异了一下:原来他还记得。同时沾的泥,我纵身一跃,两三步就跳开几米远,我的脚印比小时大了许多,距离也长了,那童年的愿望实现了。倒是父亲,一下子就被我甩在了身后,父亲的速度不如我快了,步子也迈小了许多。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猛的发现他是如此瘦削,工作的压力、家庭的琐事都压在了这个并不强壮的男人身上,因为自尊和责任,他没有向任何人抱怨,默默承担。看着我日渐苍老的父亲,我很想哭,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好在,未来的路还长。
父亲见我一直望着他,朝我笑起来,大步追了上来,我刻意放慢了速度,就像当年父亲等我一样。等我俩并肩同行时,我一把拉起他的大手,轻声说:“爸,我们回家吧。”父亲笑了,笑得跟个孩子似的,“好,回家。”听着这耳熟的回答,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以后的路就算是荆棘,我也陪你。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小路上的脚印是那样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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