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记忆

　　父亲带着痛苦和遗憾，同时带着憧憬和向往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任凭我和姐姐呼天抢地，也拉不回本来对我言听计从的慈父。

　　望着父亲安详的遗容，一幕幕温馨的画面像电影镜头在脑海里闪烁，只是此时多了几分辛酸。

　　小时候的我对父亲除了畏惧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7岁那年，他买回了一支杆上带毛的刷子和一枝装药膏一般令人厌恶的牙膏。他不容分辩地要求我从那时开始每天刷牙！但牙膏呛人的辣味实在让我恶心，我没经几个来回便呕吐不止，我哭喊着拒绝刷牙。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如炬的目光逼迫我再次拾起带毛的怕人的刷子，和着牙膏塞入嘴巴，尽管呕吐不止，但终于坚持到底。父亲在一旁狰狞地笑着，从此每天监督我刷牙。刷牙的痛苦经历至今记忆犹新，但每次看治牙病的广告，我会感激父亲。

　　父亲的脾气大是出了名的。小时候的我淘气，冰天雪地时欢欣地和别家孩子一起在家门口的池塘的冰面上游走。一直做梦我掉河里的奶奶急得不行，到我父亲面前奏了一本。结果是我被父亲拎着双脚倒垂在河面上，好像倒垂了很长时间，但我一点也不痛苦，周围一切的景物还别有风味，只觉得冰面离我的头很近，我只要一伸手就可触到，但我感觉到父亲似乎很恼火，因此不敢有越轨的行动。当我被解开后，父亲慌忙地塞了一个馒头给我，搞得我根本不明白倒垂与馒头有什么关系。后来母亲谈到此事，我才知道父亲整我的意图。也就在我明白了倒垂即是整人的这层关系后，又连续几次受此待遇，我虽庆幸这种整法的好处（不痛），但从父亲忧郁而凶狠的眼神我读懂了担心和期望。

　　父亲的严厉令我生畏，但最能让我感觉到生活乐趣的也是父亲。难忘小时候他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我热烈地亲吻，扎人的胡须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生疼生疼的；难忘他不允许家人让我干任何家务而自己却每天赏赐给我的一块沾满鼻涕的手帕；难忘他捧着我的成绩报告单时难掩的兴奋而对我满口戒骄戒躁的训导；难忘他不惜重金给我买16元一斤的泰国进口的必粒梅，而他自己省吃俭用……我觉得父亲是一家中最有力量的人，就他一个人可以搞特殊化。

　　其实我的父亲很健谈，很有幽默细胞，给我的初中生活带来极大的精神满足。他理解读书的苦恼，经常陪我散心，泡龙井品尝清香淡雅，喝咖啡体验生活甘苦。父亲读书多经历多，当然肚里故事多，脑里想法多，跟他交流思想，感受到的是无尽的快乐。他善于借物抒怀，比喻说理，给我许多生活的启迪。初中时的我眼中的父亲一改儿时记忆中的形象，慈爱、大度、宽容、睿智……一切好的形容词似乎都配得上我的父亲。父亲的长相又很像某个电影演员：浓眉大眼，特别有型，每次与父亲走在一起，脸上特别生光，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让人羡慕的公主。

　　最难忘的是父亲身患重病而带我去虎丘游玩的情景了。当时我念大二，父亲已经犯吐血的毛病，但从没有影响工作，经常跑各个乡镇，他不想告诉任何人犯病的事实，但他的眼神告诉我对来日不多的担忧。然而，当他鲜活的身影出现在苏大校园时，我的兴奋无以言表，他说要带我去玩虎丘，我当然答应得痛快。坐了一路颠簸的公交车，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才进入虎丘大门。父亲很疲惫，但同时很兴奋。年轻气盛的我嫌父亲走不快，拖着父亲从前山走到后山，父亲终于忍不住了，建议去喝茶，我只好同意。坐定，父亲忧伤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悔恨不已，眼泪涌了上来。他转过身轻轻地咳了一声，并用手帕紧紧地捂嘴，拭去了嘴角的血迹。我顿时明白了：这是父亲硬撑着单薄的身子想留给我的一个美好的回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父亲渐渐变得衰老单薄、力不从心。人到中年，我才渐渐体会父亲的沧桑：他经历了八年支援边疆的艰苦生活，经历了奔走于各个乡村收粮的基层工作而与农民打成一片的快乐体验，经历了调职到粮食局单调枯燥的办公室生活，经历了为儿女婚事、工作操心的无限烦恼，经历了大半生奔波后退休的空虚和惆怅，晚年又经历了丧妻之痛……他可能是累了，可能是想我那一生对他顺服的母亲了，终于悄悄地走了。

　　在父亲坚硬而柔软的环抱里，我逐渐长大，进而走向成熟，一路顺理成章。成长的记忆中，父亲由严厉而温顺，由固执而谦虚，由坚强而无奈，他用自身的这本教科书让我懂得必须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有爱心的人，做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如今，爱的风筝已经断线，但那无形的爱之线在我心中永不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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