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信的狐狸

　　一场又一场的风，天气迅速转凉，叶子在树枝上簌簌地飘飞。不久，树枝光秃了，天也给吹得寥落了，季节转入深秋，变得更为寒凉了，走在街上，就不由自主地拱着肩，手也总不自觉地往袄袖里抽一抽，啊，冷啊！灰灰的街道，直直的冰冷，这样一心想逃避寒冷似的赶路，有时却也会因为一些暖和的香气，而作短暂的停留，那是现炒栗子发出的味道，令人感觉到丝丝的温暖。是啊，热乎乎的栗子，盛一纸包，捧回家去，坐在橙色的木椅上，和家人一起吃着栗子，这样的时光多么缓慢，多么幸福啊。小信的妈妈一想到爱吃栗子的小信，就总在下班回家路上多拐上一个弯，专门去买上一包热乎乎、香喷喷的现炒栗子。

　　炒的火候恰好，栗子微微裂开，吃的时候很容易把壳给剥下来。把果仁塞进要流出口水的嘴巴里，咂巴咂巴地嚼起来，越嚼越香甜。

　　“好吃吗，小信？”

　　“嗯，好香。”

　　暖暖的、面面的栗子，就是小信心里具体感觉到的幸福之一。

　　直到几年以后，小信还深刻记得那个气候渐冷的时节和爸妈一起吃栗子的情形。那时候在他们家，三把橙色的木椅围着白色的餐桌。一到吃饭时间，爸妈分别坐在小信的两边，都会不约而同地把好吃的饭菜夹到她碗里。她略微有些不安，但也总会在幸福包围的晕眩中，悄然地接受爸妈发自内心的爱意。

　　爸妈……他们如果真是自己的爸妈，该有多好啊！

　　曾几何时，她也真当自己就是他们的女儿了，也许是自己演技好，而妈妈，也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说到演技，其实就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女儿，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啊，有人疼爱有人关心，真好啊！可是，狐狸就是狐狸，即使能变成人类孩子的模样，却总会因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食物，而恢复原形。那是多么尴尬的局面，记得当时妈妈推门进来，捧着一包栗子，“小信，妈妈又给你买栗子回来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快趁热吃，好香哦！”

　　然而，就在妈妈的目光转向小信的时候，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随之，装着栗子的纸袋从妈妈的手里掉落，栗子滚了一地。明明还穿着人类孩子的衣服，身体却变成了狐狸，小信自己也搞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看着脸色苍白，已经吓晕过去的妈妈，小信只有夺路而逃。

　　一切都结束了，这个自己住了一年零八天的家，小信知道再也不可能属于自己了，她拼命地逃跑，直至跑进小区的喷泉旁边的灌木丛中，远远地注视着楼上发亮的某个窗口。一扭头，她还看到归来的爸爸上了那幢楼，小信的心更紧张了，醒来的妈妈一定会给爸爸描绘看见自己变成狐狸的样子，然后爸爸惊诧痛苦地睁大眼睛，后悔自己当初太大意了引“狐”入室。

　　她是怎么变成小信的样子的呢？

　　那一年，他们唯一的女儿小信病了，办了住院手续。在等待手术的日子，小信每天都会由妈妈陪着在医院的小树林里散步。紧挨着小树林的是一片花丛，小信走到这里，意外地看见花丛的间隙里，藏着一只狐狸。这只洁白的狐狸蹲在落叶上，它好像受伤了，像婴儿一样嘤嘤地叫着。

　　“你也病了吗？”

　　“嘤嘤……”

　　狐狸好像在哭。

　　小信走近，蹲下来，伸出苍白瘦弱的小手抚摩着它，它左后腿受伤了，小信掏出一条手绢，在妈妈的帮助下，给它缠好。小狐狸站起来试了试，就跑了，跑到远处，医院那儿有个栅栏门，通向外面一片更广阔的树林，小狐狸就在那儿停住，回望了一下。小信笑了笑，然后遥遥地招了招手，那狐狸才转过身，迅速跑掉，彻底消失不见了。

　　后来，小信的病实在太厉害了，在重症监护室，没有上手术台，就……

　　怎么告诉妻子这个消息呢？

　　当时，小信的爸爸既悲伤又担心，他担心妻子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想到那么乖那么懂事的小信从此……小信的爸爸，忍不住当着医生的面，流下眼泪。他让医生配合他对妻子撒了谎，说小信手术成功，在重病监护室康复治疗中，可是这个谎言是很快就会被揭穿的，小信的爸爸想，如果他的小信能突然活过来多好啊！

　　那是一个下午吧，小信的爸爸感到自己越发无助绝望的时刻，在医院栅栏门外的小树林里，徘徊着，思索着，他狠狠地抽着烟卷，实在想不出任何好的办法，就在这时他意外地看到了小信，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

　　“小信……”

　　他柔声地呼唤。细看那不过是与自己女儿长得极其相像的一个女孩罢了。可是，他忍不住激动起来。

　　“你叫我？”

　　那个孩子说话了。

　　“啊，不，我在叫我女儿，我把你当成我女儿了。你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你女儿？哦，她也叫小信么？我也叫小信呀。”

　　“这么巧，真好！”小信爸爸的内心倏地闪过一丝光亮，那你爸妈……”

　　“我走丢了，我和我爸妈走丢了。”说到这里，这个也叫小信的女孩要哭了。

　　“别难过孩子，你愿不愿意暂时……”

　　小信爸爸此时一下激动起来，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孩子，他也真心疼起来，说话也有点口吃了，他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好不容易他才把话说完整――

　　“你愿意暂时做我的孩子吗？我们帮你慢慢寻找你的父母。”

　　“那……好……吧。”

　　这个也叫小信的孩子满怀着感激之情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配合我……”

　　小信的爸爸声音低沉地叙述起自己女儿的事情，说妻子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去世的事，他想叫这个也叫小信的女孩先冒充自己的女儿。女孩完全被眼前这个不幸的父亲深深地打动了，她表示很愿意临时充当他们的女儿。于是，他就讲了很多关于女儿的事，然后，恳求医院帮助他一起骗过小信妈妈。

　　就这样这个也叫小信的女孩，来到以前那个小信的家，只是小信记不得以前的很多事情了，爸爸总是打圆场说，孩子做手术时用过麻药，记忆出现暂时的减退是正常的。但是小信的爱好也似乎改了一些，以前的小信喜欢蓝色，现在的小信却似乎更喜欢粉色。又是爸爸打圆场，说喜欢什么颜色不可能一成不变，主要是跟心情有关吧，现在小信既活泼又开朗，穿上粉色小裙子，像一个可爱的小公主，妈妈看见这些，心里面荡漾着甜蜜，再也不纠结于小信为什么不喜欢蓝色了这个问题。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非常幸福，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延续下去，自己也会逐渐长大，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女孩，好好谈一场恋爱，然后出嫁，会生一个人类的宝宝。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是狐狸的过去。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他们未死去的女儿小信。　　连爸爸几乎也这么以为了。

　　怎么又会料到，自己突然会恢复狐狸的原形呢？

　　泪水从狐狸的眼睛里小溪一样地流淌。

　　爸妈一定很伤心吧，尤其是妈妈，她可是一直把自己当作她的小信啊！爸爸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小信，却也不一定会想到自己是狐狸啊。

　　妈妈一定被吓着了吧。

　　想到在地板上散落的栗子，狐狸的心也就七零八落起来。妈妈知道了真相会多么伤心，想到这里，不争气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而心也一下一下疼起来。

　　伤心的狐狸，流泪的狐狸，更加不能变成小信的样子了。

　　好像那些魔法再也不能奏效了。

　　问题出在哪里也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碰见另一只上了年纪的狐狸，她才晓得，被揭穿身份的狐狸，要想再变回以前那个模样，除非被当场看见她变身的人原谅了，她才有可能变回那时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呢？妈妈都快吓死了，她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吧。”狐狸悲伤地摇了摇头。

　　其实，做一只狐狸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仍然挥不掉那一年零八天的生活记忆，仍记着被人当作女儿时的宠溺之情，有爸妈的感觉真好啊，有人疼的感觉真好，只可惜自己从生下来记事起就是一只四处流浪的狐狸。

　　狐狸仍然生活在医院外的小树林里，天气越来越冷，森林里的落叶厚厚的，走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整天待在树林里，虽然自由，却免不了孤独，尤其是夜晚，总感到阴森可怕，那只上了年纪的老狐狸有时会出现在这里，给她变一些魔法，不过，她却总不开心。这样一天一天打发着时光，记忆却永远停留在有爸爸妈妈疼爱的生活中，一晃就是几年的时光了。几年来，每到秋季，天气转凉的时刻，小狐狸嗅到炒栗子的香气，一种思念就不能遏制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唉！真是一个傻孩子哟！”老狐狸远远看见她的背影，就忍不住感叹。

　　直到有一天，叫小信的狐狸在小树林里听到了呼喊。

　　“小信――小信――”

　　依稀是爸爸的声音，小狐狸一阵激动，随之有些神情黯然，为自己变不成小信的样子感到悲痛。

　　“小信――小信――”

　　啊，是妈妈的声音，小信多么想立刻扑进妈妈的怀抱，享受她怀抱中的温暖，可是她现在是一只狐狸呀，想到曾把妈妈吓晕的情景，狐狸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小信，我知道你是一只狐狸了，你出来吧，即使是一只狐狸，我们也爱你。”

　　“什么……妈妈说，是只狐狸也爱我……妈妈真的这么说。”

　　狐狸的眼里闪着泪光，她又试了试，一下就变成了小信的样子。她从树的后面腼腆地走出来。爸爸妈妈扑过来，一起抱住她。

　　“小信！”妈妈哭着说，“洗澡时我看到你腿上的伤痕，就怀疑过，后来，你跑掉了，我想念你时整理你的衣物，发现了以前给你包扎伤口的手绢。我什么都明白了，谢谢你小信，你还愿意跟我们一起生活吗？哪怕你变成狐狸的样子，也跟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小信狠劲地点着头，这一回是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踩着树林里的落叶，慢慢地向家走去，夕阳的余晖在树林里洒下薄薄一层曼妙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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