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它包围着;而且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
它时而窸窸窣窣,时而震耳欲聋;它会在某时忽然窜进我的生活,又在不知何时藏匿起来。
于是我问它,你这神奇的精灵,振动的灵魂,你究竟是什么呢?
周遭无处没有它的身影:铅笔划过纸上的沙沙声,翻纸的哗哗声,窗外传来风声和蛐蛐儿歌声交织在一起的旋律,伴着轻微的行人脚步声作为鼓点。然而人们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它如影随形,清晨你还未睁开双眼,它便已问候你日安;深夜,当你独自置身于黑暗,它仍固执的伴着你。
它是世间最平凡的东西,是每个人熟悉到忽略的老朋友,永远不会弃任何人而去。
再大一点,回到我的生活。我像猎人一样用双耳捕捉着它们:有时我是收件人,但更多的情况下我是小偷,顺走一些他人对话中的喜怒哀乐;还有一种情况,我成了拾荒者,在夜深人静的小巷和末班车经过的地铁站收集无人接收的它们,或许是寂寞的狂喜,或许是爆发的悲伤。祖先们在没有纸笔的数万年前,就开始用喉咙写出这种最原始的信;于是它又成了感情的使者,或许还是时间的见证人。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变化。
然而若是再大一些,它便变得更加奇妙——在这个一切都能用科技造出的虚假表像遮掩的时代,耳听反而成了实。任何一部电影,没有好的音效和配乐便是没有了灵魂;P图软件可以任意美化照片,然而变声器却难调出真实的歌喉。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警方根据嫌疑人语气破案的实例,我不是警察,听不出那么多,然而总能听出点什么。
让我们接着把镜头拉远一点,让复杂的社会也缩成一个小点。整个人类文明展现在眼前,起点则是万年前第一个不再是鸣叫的音节。人脑有着动物没有的语言中枢,这小小的文明之源将思想搓成线,放入名叫声带的织布机中;而千万匹精巧的织物则构成了一幅布满世界的文明图画。一个个灵感通过布匹的经线和纬线传遍世界,又转瞬成为一个个奇迹。于是它理所当然地成了文明的种子,也是文明的土壤;人类懂得如何更好地驾驭它,于是人类成了万物之灵。
接着文明又回到了它的母亲腹中:生命充斥于这个世界。丛林中的动物,草叶下的昆虫,石块下的真菌,水流里的微尘……总有那么一双耳朵,能听见它们每个个体真真切切的存在。动物们有心跳的律动,它们用它表达对生命的热爱;微生物们有呼吸,微不可闻的声音宣告着它们的渺小和伟大。植物更有意思,风儿拂过树叶,野兔踏过青草,仿佛一曲曲歌谣——还有发芽的声音,生长的声音,开花的声音,落叶的声音,仔细听能听尽它们的一生。生命充斥于自然时,它也充斥于自然;而寂静便宣告着死亡。
它便是生命的象征;它便是生命本身。
时间回溯到几亿年前,年轻的地球还只有被称作自然的装饰品。然而这当中也藏着韵律的美:运动。运动必然产生振动,有了振动……它骄傲地在生命之前的世界里宣告着自己的存在,用每一次冰河融化,每一次潮涨潮退,每一阵风吹过,每一场雨落下。只有真空才能消灭它,但真空没了它只剩下一片虚空;于是它又成了宇宙中最原始的美,有了它,宇宙便不再冰冷,不再空旷、荒凉。
然而若是再往前,回到那无际的虚空之前、一切的起点呢?
……
一个奇点孤独地悬浮在虚无之中,埋葬着所有的希望和未来。
然而这小小的奇点像是忽地下定了决心,用一场亘古最大也是最伟大的爆炸将它无限的质量释放出来。这场绝美的史诗中一定是有剧烈的振动的,尽管它被禁锢在虚空之中,无法肆意地生长;可就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有的宇宙里有了它。于是万千星辰和芸芸众生都诞生在了它的后面,它告诉自己它是万物之先——或许也是宇宙中最平凡而伟大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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